林子是山中的猎户,守着两间地窨子和父母的两块土坟,隐匿在深山中不被外人知晓。可他亲手腌制的鹿肉却被客商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运出,在城里成了抢手货。
这天的上半夜,林子就开始起来忙乎了。这是他腌制的最后一批鹿肉,最近一段时间里,山里的野鹿越来越少,仔鹿几乎已绝迹,而仔鹿才是腌制鹿肉的上品。这次,林子在山里整整转悠了三天,只猎得一只母鹿和一只仔鹿。
松油灯在低矮的地窨子里闪闪烁烁,橘黄色的灯光把林子的影子印在墙壁上,拉扯得畸形怪状,形同鬼魅。不知为什么,林子今晚总感觉暗夜里有双眼睛在窗外凝视着他,让他感到心神不安。
突然,门“吱呀”一声裂开了一条逢,一阵阴冷的山风吹进,松油灯忽悠一暗,林子在抬头的一瞬间,分明看见那双眼睛正从裂开的门逢里向他凝视着,那是一双久违的、让他熟悉而又心动的眼睛:清澈、美丽,透着一丝淡淡的哀怨------林子不禁激灵打了个冷战,
他想起来了,在他小的时候,每当他和父亲狩猎归来迎接他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,那是母亲的眼睛------林子使劲揉了揉眼睛,再看时,那双眼睛却不见了。漆黑的夜色中,只有山风吹动着木门发出刺耳的“吱呀”声。远处不时传来母兽的哀号和幼子唤母的阵阵啼鸣声,
林子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孤单和恐惧,这可是猎人狩猎的大忌。他定了定心神,这些日子,白天狩猎,夜里腌制鹿肉,弄得他疲倦不堪,神思总是恍恍惚惚。他真想倒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,可是不行,新鲜的鹿肉隔夜就要变味儿,再说,那个姓吴的客商一月前就已高金定下了这批鹿肉,说好了明天一早就来取货的,这最后一批鹿肉无论如何不能在他手中差了成色,坏了他的祖传手艺。
林子就是在这两间地窨子里出世的,打记事儿起,他的父母就凭借着祖传的手艺,每年都要腌制很多的山菌、野菜和兽肉,可他们只是留做自己食用和送给亲友,从未想过要卖钱。父母过逝后,林子便开始专门猎鹿、腌制鹿肉,并把鹿肉卖给城里的客商,使他在短短的几年里腰里塞满了票子。山下几次来人上山清林,都因为这里过于隐秘而没有发现他。平时,除了几个固定的客商外,谁也不知道那名满省城的腌鹿肉,竟是从这两间不起眼的地窨子里运出去的。
当窗外放白,屋内的松油灯渐渐暗淡下来时,林子终于封好了最后一坛鹿肉。他直起腰,长长地舒了口气,从床上的被子里摸出一瓶酒来,打开盖,一股浓郁的酒香在屋内散开来,立刻压住了满屋的腥气。“果然是瓶好酒!”林子高兴地赞道。他从房梁上割下块吊着的鹿肉干,盘腿坐在床上喝了起来。
这酒是那个姓吴的客商三天前丢在这里的,说是特意为林子从省城带来的陈年老窖。林子心里明白,姓吴的客商这样巴结他,无非是为了他那手腌制鹿肉的祖传绝技。因为那姓吴的客商曾多次欲重金收买林子的腌制秘方,都被林子一口回绝了。
半瓶酒下肚,林子渐感酒量不支,开始有些头晕,眼皮也越来越沉。他仰倒在床上,迷迷糊湖地想: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了,一觉醒来,他就要永远地离开这个鬼地方,到城里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了。他已在省城的别墅区购置了一套漂亮的小洋楼,楼内的装饰豪华而又气派,一切现代化的东西应有尽有,就只差一个漂亮、贤惠的女主人了------
恍惚间,林子听见木板门“吱——”地一声被推开了,有声音向自己的床边走了过来。林子凭借多年的狩猎经验,断定那声音决不是人的脚步声,他努力睁开双眼,模糊中发现一双眼睛正幽幽地凝视着他。这回他看清了,那是双母鹿的眼睛:清澈、美丽,透着一丝淡淡的哀怨------
林子一惊,母鹿已飘然而逝。林子如同被注射了一针兴奋剂,感觉浑身都轻飘起来,猎鹿以来,他还是头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母鹿,它几乎是把所有母鹿的美丽聚于一身。这可能是山林中最美丽的一只母鹿,也是最后一只母鹿了。林子敏捷地翻身摘下墙上挂着的五连发猎枪,几乎是如飞般地追了出去。
早晨的空气湿漉漉的,鸟鸣声显得空灵而又悠远。
那只母鹿就立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在向他凝视着,不知为什么,当林子的目光和母鹿的眼神相碰时,竟让他感到心烦意乱,无法自制。他暗暗提醒自己:躲开它的眼神,瞄准眉心,只要枪一响就什么都不见了。可当林子再一次屏气凝神,端平猎枪,刚要扣动扳机时,忽听一声啼鸣,那双眼睛却不见了。
林子跳起来奔上山冈四望,发现母鹿正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径上了一道孤岭,孤岭叫葫芦岭,像一只巨大的葫芦横卧在雾瘴蒙蒙的深谷中。葫芦岭三面皆是悬崖陡壁,只有葫芦嘴这一面才有一条羊肠小路可下岭。林子对这里太熟悉了,数不清的仔鹿被他追赶得慌不择路,就是被他从这里遛上葫芦岭,成了他的枪下游魂。
林子飞快地堵死了那条进岭的唯一小路,一步步向母鹿逼近。母鹿已退到了绝地,再也无路可逃,林子缓缓地举起了猎枪-------可奇怪的是母鹿并没有向他想象的那样,惊慌失措,乱冲乱撞,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,迎着他的枪口向他凝视着,眼中没有丝毫的惊恐,依旧是那样清澈、美丽,透着一丝淡淡的哀怨------
林子突然感到一阵心乱,端枪的手有些微微颤抖,枪口下那双清澈美丽的眼睛突然幻化成无数双仔鹿的眼睛,那一双双仔鹿的眼中满是惊恐、绝望,哀怜和乞求,如夜色中的萤火在他的眼前飘忽闪烁。林子的心一慌,扣动了扳机,随着一声猎枪的轰鸣,林子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,黑暗中,林子感到有一只阴冷的独眼正如一只黑洞洞枪口在向他指来,几乎要贴到了他的脸上。
林子恐怖至极,“啊——”地一声大叫,一脚踏空,跌下深谷。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变得很轻,轻得如同一片羽毛,正向那无底的深渊一点点地飘落、飘落------
这天的一早,当姓吴的客商走进林子的那两间地窨子时,林子刚刚死去,身上的余温还在,只是眼睛瞪得大大的,一脸的恐怖。
姓吴的客商从林子手中拿过那喝剩下的半瓶酒,放在鼻下闻了闻,随手浇在了林子的尸体上,惋惜道:“可惜了我的一瓶好酒!当初要是答应把秘方卖给我,何苦白白地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。”说着,他很快在林子的内衣里摸出一个密封的兽皮囊来,用尖刀挑开,抽出一张已经发黄了的纸来,展开一看,果然是林子的祖传腌制秘方。
姓吴的客商高兴得“吧嗒”亲了口那张秘方,折好后小心地揣如怀中,然后从外面拖进几捆干树枝,摆放在林子的床边,打火点燃了。
望着“劈啪”燃起来的火苗,姓吴的客商瞪着一只独眼得意地笑了。刚转身要走,猛觉得一阵头晕,顿感浑身轻飘飘的似要飞起来一样,
他心里猛地一惊,吐出三个字来:“天堂散!”
那是山里人自制的一种毒药,无色无味,人兽只要丁点入口,就会飘飘欲仙,精神混乱,在毫无痛苦中慢慢死去,
他给林子的那瓶酒里下的就是这种毒药。可自己怎么也会中了“天堂散”的毒?
他突然想到了林子的那张秘方,一定是涂了“天堂散”,而自己刚才一时高兴竟然亲了一口------
他极力挪动脚步想离开屋内,可浑身却像软得没了骨头,“扑通”倒在了林子的床前,大火瞬间便吞没了那两间地窨子---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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