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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草儿冒绿的季节了。
女孩在焦急地等待中望来了满眼的绿。
女孩看着草儿在一节一节地长，女孩听见夏天吵吵闹闹地来了------
界外的大甸子，草儿在疯长，漫天漫地地染着绿，羊群一下多了起来。有男人粗门大嗓地在唱，很野。女孩就悄悄地红了脸，也轻轻地哼了什么歌儿，在草尖上流淌，幽幽地，只有草儿听得见，花儿听得见，她和她的羊儿听得见。
女孩把眼神散散地撒向远处，想着一到立秋，这甸子上就会出现无数的打草窝棚。打草的人儿都是从界里过来的。
离女孩家最近的一处打草窝棚，住着一个大眼睛的男孩，男孩不很爱说话，会吹很好听的唢呐。女孩想：男孩的话是都让那双眼睛说了，都让那声声唢呐讲了。女孩常听得心颤颤的，神儿跑得远远的。
男孩每天大清早，就晃悠着一副水桶到女孩家来担水。这时的女孩正在圈门前松羊，羊儿咩咩叫着，一只追一只地从圈里窜出，跑到水槽边饮水。女孩就立在那儿，定定地盯了男孩瞧。男孩很懂事，总是先把女孩家的水槽倒满，才倒自己的水桶。有几只羊儿跑了过去，小心翼翼地把嘴巴探向桶边，男孩就腾出一只手去赶羊。赶一下，羊“咩——”地叫一声，退后一步，复又上来。男孩手忙脚乱的，很有意思。
男孩感觉到了女孩在看他，就回过头来冲女孩笑了一下，目光很柔。女孩腾地脸就红了，慌手慌脚地想做点什么，又没啥可做，忙扭了头看房门口。这时女孩的母亲正提了空桶出来，责怪女儿：“就知道傻站着，人家该你的------”
男孩忙说没事儿，一边又替女孩的母亲把水桶倒满。
女孩的母亲很慈爱地打量着男孩，问男孩家住啥地方，多大了，家里都有啥人------最后问：“说媳妇了吧？”
男孩涨红了脸，又点头又摇头的，很慌乱。女孩的母亲就笑了，笑声中瞟了眼自个的女儿。女孩这时也莫名地红了脸，忙低下头看自己的脚，一直等男孩挑着水走远了，女孩才把她的羊群赶进甸子------
女孩住的界外水土不好，旱天泛一层白花花的盐碱，雨天汪一洼褐色的碱水，人轻重不同都患有大骨节病。男人大多都能抗住，女孩则太娇嫩了，又偏偏坏在了脚上，走动时，就有些轻微的跛。女孩曾试着矫正走路的姿式，都没成，坏脚总是落地半拍就疼得抬了起来，这使女孩暗地里不知抹过多少次泪。每当进入男孩的视线时，女孩就总是提醒自己静着，别走动。可长脚就是走路的，女孩还要赶羊，这使女孩又犯愁又自卑。
这以后的日子里，男孩和女孩的碰面明显地少了。女孩总是绕着男孩走，白天在甸子里放羊时，女孩也是离男孩远远的，立成个不丁点的小人儿朝男孩望，望见的男孩也是个不丁点的小人儿，在白亮亮的地气中晃动，仿佛就要被溶在绿绿的深草里了。
女孩的手里捧了瓶新灌的凉水，此时在女孩手中却如捧了个刺猬，拿着不妥，放又无处放。女孩的心慌慌的，似有无数只小兔在跳，好像自个的心思不是藏在心里，而是全跑到了大甸子上，被每一个打草、放羊的人盯着笑话------女孩最终还是把水瓶系在了牧羊犬“小花儿”的脖子上------
打草是一份苦力活，丈二长的单刀在男孩的手中抡出一个个漂亮的弧形，薄薄的刀刃闪着道道耀眼的光线。男孩干得很专注，刀舔草茎声干净而利落。男孩的身旁躺倒着一溜溜的草趟子。
“咩、咩——”的羊叫声从草尖上滑了过来。男孩完成最后一个弧形动作，抬起头来张望。发现女孩立在远远的地方，冲自己的脚下比划着。男孩低头四下看，就看见了女孩家的牧羊犬“小花儿”。“小花儿”早把主人交给的任务给忘脑后了，正在草趟子间嬉戏，扑抓蝴蝶。水瓶在脖下晃来悠去的很碍事，“小花儿”急得转着摸摸儿地咬，却又够不到，急得“呜呜”直叫------男孩笑了，从“小花儿”脖子上解下水瓶，“小花儿”如释重负，箭一样地没如了甸子深处------
男孩焦渴得嗓眼儿着了火，立在那儿把一瓶凉水全倒进了肚里，冰得牙根生疼，浑身上下凉了个透。男孩感激地想向女孩表示下什么，却发现女孩和她的羊群已离得更远了。只有一声、两声的羊叫从远处飘来，悠悠忽忽地、没了方向------
一天的劳作到了晚上，静下来的大甸子风和草平，淡淡的愁绪蛇一样地从四方逶迤而来，缠绕了村村落落和甸子上的每一处打草窝棚。月亮升起来了，男孩的唢呐响了。如水的月光把男孩的唢呐声洗得清新而嘹亮。男孩吹的是界里婚丧嫁娶的小调儿，时而欢快，时而哀婉。男孩是把他心里的故事和界里的日月都化成唢呐声了，一曲曲地讲给这界外的大甸子听，是不是也讲给一个善良的女孩听呢------
女孩就在这个有很好月光的晚上，立在院外，很动情地听男孩的唢呐。渐渐地，心里的积郁、愁绪都溶在了男孩的唢呐声里，随风而淡了。女孩的心思就跑得远远的。女孩做了种种假设和幻想：假如界外这地方水土好，又养草又养人，自个的脚一点也不跛，那这儿的草盛、羊肥，人又漂亮，男孩会不会留下呢？女孩的种种假设和幻想在月亮地儿里就如一只银色的小鸟，在无垠的大甸子上快意地飞翔------
女孩感觉到四周是一种白晃晃的空旷和淡淡凉意，定下神来，发现自己已走在甸子上。细细的草头儿舔咬着女孩的小腿，痒苏苏地凉。女孩有点慌乱，有点害怕，但更多的是惊喜。心如月光下一只银亮亮的小兔，在草丛间跳动------
男孩的唢呐声近在耳畔了，但女孩始终没有胆量让脚步走近男孩。女孩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借口和理由，也不愿让男孩看见自个跛着一只脚的样子。
草甸子上的窝棚开始一天天地少了起来。直到男孩把晒干的草码垛装车，回界里了，女孩也没能和男孩说上一句话。
日子在女孩焦急不安的心绪里一丝一缕地飘逝，有风儿从草尖上轻轻滑过，吹得女孩的心颤颤的。
草甸子上的窝棚一天比一天地多了起来，界里的人儿又开始过来打草了。在有很好月光的晚上，风吹草伏，月光四溅，大甸子上彻夜都在响着刀切草茎的刷刷声。女孩手握界里打草人捎来的男孩的唢呐，感到了一种深入肺腑的疼痛和孤单。
男孩在拉草回去的路上，辕马受惊，草车翻进了沟里------
女孩泪流满面，那嘹亮而又哀婉的唢呐声又一次在她的心底响起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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